中平元年,十月,广宗。
一片乌云缓缓飘过,遮住了阳光,空气好似凝固了,压得人甚至喘不过气来。
一滴冷汗从张梁的额头慢慢流下,如今虽刚刚入冬,可他的心里却已冰冷得几乎冻结。更令他心情沉重的,是对面整齐划一的骑兵方阵,以及方阵最前方那员金盔金甲的武将。
“皇甫嵩……,你终于还是来了,”张梁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的对决了吧。”
一阵急速的蹄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一匹侦骑迅速停在他面前。
“铁甲精骑?来了多少?”张梁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问道。
“一万精骑,皇甫嵩亲自统率,还有五万步兵营。”
“曼成?”张梁高声叫道。
“末将在!”一员头扎黄巾的粗豪汉子应声而出,正是张梁属下得力干将,张曼成。
“传令下去,长枪兵布方圆阵组前队,游骑两翼策应,长弓手阵后待机,设绊马索!”
“是!”简洁的号令立刻得到实施。
对于张曼成的统御能力,张梁无疑非常满意。六月南阳一战,新任南阳太守秦颉大举反攻,几制张曼成于死地,可他硬是突围了出来到广宗与本部汇合,并制造了阵亡的假像,使汉军低估了广宗黄巾军的实力,也算是败局中的一手妙着。
张梁又回身缓缓扫过紧随他身后的黄巾将士,虽然与对手相比,他们的武器装备几乎接近原始,可每个人的目中都投射出勇往直前的坚毅目光。即便对阵的是名满天下的铁甲精骑,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退缩的神情。
“过了今天,一切也该有个定论了,”张梁好似又感受了当初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的豪气,“希望你们莫要辜负了你们头上的黄巾,莫要辜负了临终前高呼‘苍天已死’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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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对面阵中迅速而有序的调整,皇甫嵩也不禁暗暗称赞,张角不过是一个落第书生,竟能把两个弟弟和一干山野村夫训练到如此善战,确非易事。若非他因病早亡,今天即便有重骑兵相助,只怕也是败多胜少了。
自己虽然也带来了一万铁甲精骑,可这一万重骑兵团几乎已是能调拨的全部骑兵力量。中原地区本来就缺少良马,名满天下的凉州、并州突骑以及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皆难为朝廷所用,这一万匹马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从騄骥厩中皇帝的私马组成,甚至比士兵还要矜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拿来冲锋的。可就靠五万的步兵营士兵又真能拿的下拼死一战的黄巾军吗?
皇甫嵩也轻轻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些年来汉室衰危,军备早已大不如前。即便在前汉武帝时代,虽然对匈奴打了大大的胜仗,可还是几乎消耗掉了文景二帝以来所有的积蓄。现在就只靠这一万铁骑,又真能攻无不克?董卓同样拥有最强骑兵之一的并州骑兵团,可还不一样无功而返?谁又能说他不是也同样希望保存自己的骑兵实力而选择退避呢?
可他已经没了选择,如今好不容易把张梁逼在广宗一地,如果不趁机大举歼之,只怕依然是后患无穷吧。
“只有来一场硬仗了。”皇甫嵩暗道。
随着他一声令下,步骑方阵再次向前推进,只不过这次是以重步兵为主的步兵营充当了前锋的角色。
在沉闷的鼓点、马蹄的轰鸣、战甲兵器的铿锵声中,两军的主将终于勒马矗立在对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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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将军,濮阳一战后,将军的名声在我军中已是越发的响亮了。”先开口的是张梁,他一开始就先提濮阳,正是在提醒身后的黄巾将士皇甫嵩在濮阳一线带走了多少伙伴的生命。
“皇甫嵩区区一员武将,又何足将军挂齿?倒是卢植将军一路连战连胜,想来才真的是在贵军中威名远播了。”皇甫嵩这一招连消带打,既告诉张梁把你逼到广宗的可不是我,又转移了黄巾军的视线,降低他们的士气。
“将军所言非虚,可以卢植的统兵才能,最后还不是落得被奸人所害,几乎连命都不保。刘宏小儿贵为皇帝,却日日听信谗言,让一帮阉贼任意摆弄,试问天下谁不反他?”
“住口!想你们这些草寇,乱我八州百姓,弄得民不聊生,横尸遍野,居然还敢找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皇甫嵩为人忠厚,虽知朝廷黑暗,可还是听不进大逆不道的言语。
“我们为祸百姓?皇甫将军回想一下,想我兄长振臂高呼之下,天下有多少有志之士群起响应?如果不是因为朝纲混乱,大家谁会有好日子不过偏要举起刀枪?”
“朝纲奸人弄权自是需要清肃,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人臣子自应尽力匡扶汉室,重新建立不世基业。若为此造反,终究还是大逆不道!”
“为人臣子?现在朝廷中的臣子又有几个如将军般刚直?桓灵二帝以来,买官风气日重,能当的上官的都是那些有钱人。他们花了大钱买了权利,到头来还不是要从百姓手中把钱抢回来?这样的臣子又怎能匡扶汉室?刘宏小儿宠信阉贼张让赵忠,居然恬不知耻叫出‘张让是我爹,赵忠是我娘’这样的话,天下人谁不耻笑?不反了他,又怎能还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况且我不反,自然又千千万万个我起来反了他。将军又何必执迷不悟,为了这样一个皇帝而卖命?”
皇甫嵩见无法说动张梁,反到让他身后的黄巾将士越发的同仇敌忾,知道再多说也只是浪费时间,终于道:“我既为汉臣,自当效忠汉室。如果听从你们大逆不道的言语,又和你们所谓的奸人有什么区别?既然无法与你达成共识,那就看谁的拳头够硬!”
“皇甫将军终于还是要选择用拳头说话了?”见再无挽回的余地,张梁倒生出了万丈豪情,大笑道,“那就让我们黄巾将士看看将军的拳头有多硬!”
随着二人各自拨马回阵,一场大战也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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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营是大汉成立以来北军的常规重步兵军团,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到目前虽然兵力大大减弱,可余威仍在,尤其在屯骑、射声、越骑、长水另四营逐渐衰微之后,更是承担起了中央的军事力量。这次广宗一战,皇甫嵩特地带来步兵营,正是表达他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随着皇甫嵩退回本阵,发号施令之下,步兵营重步兵首先开拔,整齐划一的步调犹如隆隆战鼓,和战甲的铿锵声形成了震撼心灵的冲击。
张梁显然没想到首先冲阵的居然不是名满天下的铁甲精骑,而是以厚实著称的重步兵,事先做好的部署显然要重新调整。
“传令下去,长弓手天空漫射,游骑兵两翼冲阵,步兵排进攻方阵凿击。通知曼成所部留守本阵,随时待命!”张梁迅速做了决定。
第一轮箭雨射出的时候,本就阴暗的天空更是被密密麻麻的长箭所遮蔽,现出死亡般的灰色。每一支三棱的箭头都在寻找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让他们再也看不到重现的光明。
步兵营重步兵此刻表现出了良好的战斗能力和丰富的经验,重步兵除了全身坚实的战甲外,还配备了长刀和盾牌,在汉军中算是第一流的战斗配置。箭雨袭来,前排的士兵立刻用盾牌护住了要害,而方阵依然未曾现出丝毫的混乱。
一连串急促的闷响后,倒下的却寥寥无几,而就在这短短一轮漫射之后,步兵将士已经向前推进了近百尺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黄巾军的游骑兵到了,重步兵的两翼遭到了最直接的撞击。
一般来讲,类似游骑兵这样的轻装骑兵团很少用冲击的形式对付重装步兵团,尤其是在对方已经列成坚实的方阵之后更难讨好。大多数的时候,轻骑兵冲进步兵方阵就好似撞上一堵坚硬的墙壁,是很难冲击出一个缺口的,而且还要面临对方后排长兵器打击马匹的风险。因此游骑兵一般都是用弓箭飞射,在远处以强机动力导致对方大量减员。而张梁部曲的游骑兵却有着堪比重骑兵的强悍攻击力,是千里挑一的好战之士组成。单看单兵作战的能力,甚至不比公孙瓒的白马军团逊色。因此,虽然张梁部曲的游骑只有寥寥三千,可形成的冲击还是十分巨大的。
看着开始有些涣散的阵形,皇甫嵩皱了皱眉,虽然交锋多次,可他还是低估了对方首次露面的游骑兵团。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硬抗了。”皇甫嵩暗暗叹了口气,他一向爱民如子,这半年来对阵黄巾军,已经让他看到了太多的血腥,每倒下一个人都让他如针扎般难受。
“弩手阵前三排,目标游骑兵连射!”他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对付防御能力较弱的游骑兵,远距离射击虽然命中率不高,可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由于骑兵目标较明显,数轮驽击之后,人仰马翻的现象立刻出现,游骑的冲击力也逐渐减弱。只是这些骑手过于凶悍,即便是身中数箭,也要坚持着冲到敌人面前寻找一个或几个人同归于尽。步兵营的重步兵们通常都是看到一团血雾在眼前扩散,可还没来得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压在对方身下,身上不知道什么部位先是一凉,然后便是火辣辣的刺痛,而后便失去了知觉。
看着越来越多的没有主人的马匹四散逃开,张梁也是一阵心疼。他的骑兵部曲虽然只有三千人,可个个都英勇善战,少一个就等于要再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补充。几个月!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几个月来让他继续训练他的子弟们。
就在这个时候,黄巾步兵团终于开始加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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